琼瑶与林青霞,图源:林青霞微博
今年十月,上海女性沙白因不想忍受红斑狼疮带来的病痛折磨,选择去瑞士安乐死。在最后几支视频中,她面对镜头,轻松坦然地叙说即将到来的死亡:“十点钟就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了。”并说她并不是推崇自己这种行为,而是认为“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价值观念,要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路,不被世俗的观念所左右。”
上周,影响了一代人的作家琼瑶,也选择在生命终站,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。“这是我最后的选择,时间已到,生命不会更好,趁我还能微笑,还能歌”,“我心翩然自如,奔放快乐,当此刻,有如火花与雪花同时绽放,我将飞向可以起舞的星河。”在留下的遗书中,琼瑶写道,“为了让我的灵魂也可以翩然,大家为我笑,为我高歌,为我起舞吧!”
与逝者展现出来的豁达不同,大众对待死亡讳莫如深。沙白被热议,视频一度无法观看;有关琼瑶去世的报道则多冠以“轻生”的字眼。在大多数人看来,死亡作为生命幽深黑暗的终点,因其不可知令人恐惧。无论面对他人还是自己的死亡,我们通常是悲戚、忧惧的。
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成庆,在新著《人生解忧》中,以“生死”课题作为全书的收束。佛陀的觉悟体验呈现出超越生死的可能,死亡不一定是终点,也不一定就令人悲伤。对死亡的忧惧,可能是源自人类巨大的“无明”;个人的觉悟,是生死关头能洒脱自在的关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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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亡不过是无尽的人生长河中一个小小的驿站,有人下车,有人再度上车,我们彼此相遇,又暂时分离。只要我们在共同的时光里彼此郑重对待,生有何喜,死又何忧?
01.
为什么会恐惧死亡?
要真正解决“死亡恐惧”的问题,就需要回到恐惧发生的起点:我在恐惧什么?我为何恐惧?
所谓生命的尽头,无非就是“我”的终点,而“我”究竟又是什么?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佛学的根本问题:“我是谁?”如果你对佛学比较熟悉,那么此时或许会脱口而出:“我”没有实体,也无本质,不过是缘起而成的现象。那么“我”到底又会如何走向生命的终点?
或者说,在依靠各种条件而表现出的生命现象中,我们要从什么意义上来断定 ta 的死亡?就如同花开花落,云卷云舒,我们该如何确认一朵花的凋谢,一朵云的逝去?
假如从时间、空间的前提来看,我们其实永远找不到一朵花凋谢的具体时间,因为那完全依赖于我们如何定义“凋谢”。我们也无法判断那朵云的变幻,何时才算是它的终点。它本来就如梦似幻,变幻莫测,来自天地之间,最终也消失于其间,何时生,何时灭?
《入殓师》
因此,对于现代人而言,如果说佛学能对“死亡恐惧”或“死亡焦虑”提出什么样的解决思路,那么就是它从根源上看到“死亡”这一概念的荒谬,而这种荒谬来自人的巨大的“无明”。
在真实的生命图景上,我们用“我”的概念切割出和宇宙、自然,乃至其他生命的界限,从而塑造出一种独立和自洽的生命自我想象,这就是“自我意识”的确立。而一旦这种“我执”形成,就一定会触碰到一个无法自洽的难题,也就是,它作为一种变化的生命现象,必定将会有成、住、坏、空的一天,而这个被建构起来的“我”则会立刻抗拒这个赤裸裸的真相,但这种抗拒显然是徒劳的,这自然又会带来生命的缺憾感,也就是所谓的“死亡焦虑”。
而在今天这个充斥着消费主义、社交媒体、AI 智能的社会,无论它如何向前发展,只要它不去反思“自我主体”的虚假性问题,那么所有的人类文明进步其实都不过是在作徒劳的抵抗。就如同最近媒体所报道的消息,脸书(Facebook)的创办人扎克伯格在夏威夷群岛上用2.7亿美金打造了一座末日地堡,整体规模居然高达 8500 亩,而且安防设计的规格相当之高,足以抵抗核攻击。
这样一种极端的“末日心理”不就是强烈的“死亡焦虑”的表现吗?明知人寿有限,生死无常,但那种强烈的“自体爱”推动着我们以一种非常夸张的方式,去尽力维护“我”的永恒性。从佛学的角度看,这种强烈的“死亡焦虑”本质上不过是认知问题而已。
02.
轮回与佛教的生命观
对于佛教而言,生命并不是短暂而有限的一生,而是一个无尽流转的历程。
尽管轮回的思想并非佛教所独有,比如早在《奥义书》中就已经有了类似的观念,“因善业而成为善人,因恶业而成为恶人”,讲的就是生命依着善恶业力而不断地轮回流转。而在古希腊思想中也有类似的生命无限轮转的说法。
这些说法都指向了一个重要的结论,就是生命并不是短暂而有限的,而是无休止的流转,但是被困在了某个不自由的“牢笼”里。这个“牢笼”对柏拉图而言,则是“肉体束缚”,它使灵魂无法脱离现实世界,回到纯粹的理念世界;对佛教、耆那教、印度教而言,这个“牢笼”就是“业力因果”。在佛教看来,我们因为“无明”而不断地造作贪、嗔、痴,就会引导生命进入善恶业力的循环之中。
《遗忘诗行》
从轮回的底层逻辑来说,佛教的核心观点认为,我们的生命就如同一条业力之河,时而平静和缓,时而波涛汹涌,时而暗流涌动,但永不停歇。关于这个问题,在《那先比丘经》中有一段非常精彩的对话,国王问那先比丘:你说人死后“神识”会在善恶道中继续流转,那么新的生命是不一样的“神识”吗?那先比丘回答道:“亦非故身神,亦不离故身神。”意思是说,轮回的下一生和前一生既不完全一样,但也不是没有联系。
接着那先比丘举例,比如嗷嗷待哺的婴儿和长大后的 ta 到底是同一个人,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呢?又比如晚上所点的油灯,至半夜时,这盏油灯和之前的是同一盏吗?还是完全不同的两盏灯呢?这时我们如果往里面添油,然后让它继续燃烧到清晨,请问此时的和前面的油灯又是同一盏吗?
那先比丘总结道:“人精神展转相续亦譬如是,一者去、二者来,从精神至老死,后精神趣所生,展转相续,是非故精神,亦不离故精神。人死以后,精神乃有所趣向生。”意思是,人的生命其实是“精神”的相续迁流,来来去去,片刻不息;而人死之后,“精神”则依着善恶业力而显现为不同的生命样态,就如同用一盏灯点燃另外一盏灯,新的生命和过去的生命既不相同,也非毫无关系。
因此,所谓的轮回,其实指的是生命的无尽流转,但并不是有一个恒常不变的生命体在延续,不管我们称它为“灵魂”还是“神识”。因为从逻辑上我们可以知道,假如存在一个恒常的灵魂,那么就无法解释生命其实是无常变化的现实。因此佛教认为,生命轮回不息,但每一刻其实都“相续而不同”。
除了生命现象的无尽流转之外,轮回还有另外一层含义,那就是生命的无法自主性。所以对于没有觉悟的人,他们无法自己把握生命的未来去向,只是随着自己的业力而飘荡,在六道中沉沉浮浮。
03.
佛陀的生死与涅槃
佛陀拖着病躯终于抵达拘尸那迦城,静静躺卧在娑罗双树之间,对阿难说 :你可以入城告知所有人,佛陀今晚将入涅槃,如果还有佛法方面的疑问,可速速前往请教,莫要错过。当阿难入拘尸那迦城准备宣告佛陀最后的嘱托时,城中正好有五百多名百姓聚集在一起,见到阿难,连忙礼敬,并且询问为何深夜入城。阿难于是告知众人佛陀将入涅槃的消息,众人连忙赶往佛陀处请教,而佛陀便为大家讲说无常之道。
《入殓师》
此时有一位修行人名叫须陀跋罗,已有近一百二十岁高龄。他博学多闻,但并不是佛陀的弟子。当他听说佛陀即将于娑罗树下涅槃,便想利用最后的机会去探究佛陀的智慧,请佛陀为他解疑。当他来到佛陀涅槃处,侍者阿难因为担忧佛陀的身体情况,再三拒绝了须陀跋罗的请求。但是佛陀却用他的神通力知晓了须陀跋罗的到来,便让阿难引至面前,回答他的疑问。
一番问答后,须陀跋罗“心身欢喜,举身毛竖”,请求佛陀为他讲解更深的法义。直到最后,他要求佛陀为其剃度出家,而就在剃度当下,佛陀为他讲解佛法中的“四圣谛”,这位刚出家的比丘当即证得解脱,成为圣者阿罗汉。就是这位须陀跋罗,在证得阿罗汉之后反而对佛陀说,“不忍见天人尊入般涅槃,而我于今日,欲先世尊入般涅槃”,佛陀反而称许道,“善哉”。须陀跋罗当即涅槃。
这简直是一出精彩的戏剧桥段!“涅槃”的主角与配角瞬时互换位置。佛陀度化的最后一位阿罗汉,与佛陀一起诠释出真正的“涅槃大戏”,充满着对真理的追求热情与对死亡真相的洞彻智慧,而没有一般所谓殉道者的悲壮之意。
此时佛陀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尽头,而阿难眼见佛陀即将涅槃,不知道未来的众生如何修学佛法,感到苦恼悲戚,涕泪俱下。而佛陀告诉阿难,对于一般的求法者,要让他们去佛陀出生、觉悟、弘法,乃至涅槃的地方礼敬,产生欢喜的心情,便可因此而升入天道。而对于那些想要解脱的修行者,则要让他们出家修道,以戒律作为僧团共处的规则,这就是所谓的“以戒为师”,也是佛陀对僧团的最后教导。
《遗忘诗行》
此时佛陀在圆寂之前,伸出手臂,告知众弟子“汝等当观如来时时出世,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”,也就是说,佛陀能够来到娑婆世界讲法,因缘就如同昙花一现那样难得。因此佛陀在圆寂之前,还不断地询问众弟子是否还有佛法上的疑问,殷殷苦心,可见一斑。
《大般涅槃经》中还记载了佛陀对阿难和其他的比丘作出最后的嘱托与告诫后,说出的他最后的法偈:“诸行无常,是生灭法。生灭灭已,寂灭为乐。”这就是涅槃最为深层的佛法内涵:死亡不过是世间的一个生灭现象而已,所谓的生与死不过是我们的幻觉,一切事物说到底只是缘起缘灭,并没有一个崭新的生,也没有一个老旧的死。
一朵花从什么时候生过?当它谢掉,又是什么时候死的?明明就是现象的迁流变化,哪里有一个特别的实体在生生死死呢?一旦体会到这一点,我们就会和佛陀,乃至那些解脱的圣者一样,体会到“寂灭为乐”,也就是涅槃之乐,因为一切都只是因缘变化的现象而已。
因此,对于佛陀而言,死亡并非一件令人怖畏的事情。他临终前始终在给所遇到的弟子讲述人生无常的道理,表面看来,“无常”不过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,为何佛陀要如此苦口婆心地来回劝导?因为“无常”虽然看似简单,但我们要真正深切地体会和信服“无常”,又何其难矣!就如同当我们自己或亲人走向生命的终点时,我们要么心存留恋,要么苦闷担忧,无非想要维持“常”的虚假希望,哪里能够真的接受“无常”?